9月28日《中国报》“老之将至”
我小时候以为,白发只是一种选择,跟年龄没有关系。
自有记忆开始,阿伯就是满头的银发。我从来不觉得他老。反而那头标志性的银发,让他鹤立鸡群。幼稚园放学,一眼看去校大门,就看到阿伯了。上小学后,连同学老师都知道,有个白发先生,每天送午餐给我。那时,我似乎觉得,一头银发是阿伯的装饰、象征,当然是他乐意拥有的。跟年龄一点都没关系。
到了十岁左右,爸爸经常跟我玩一个游戏:拔白发。爸爸会坐在沙发椅上看报纸,然后我站在他后面,像拨开和翻阅书页一样,在他的头上寻找白发。只要找到了,就一条白发赏五十块钱。我用一双天真的眼光仔细拨开、反复翻阅爸爸的头发。他的发质细幼而柔软,好不容易盯到一根雪白的发丝时,我像成功跟踪与捕捉岁月的痕迹一样。爸爸总是开心地付赏金。拔白发,变成一个亲子活动。他的自信与乐观也告诉我:白发是可以用个人意志抗拒与消灭的。
后来,我长大了,已经懂得观察:身边的亲人,如阿伯和爸爸,都在逐渐老去。大学留学回来,阿伯过去的一头茂密的银发,已经非常稀疏,零零落落像春风吹也不生的枯草。这时,我才有了这个疑问:阿伯是否也有过黑发的时候?这时,我才晓得了:阿伯的一头银发很自然、很理所当然,只代表阿伯从来没有年轻过。
而爸爸呢?他的一头黑发,掺杂着白发,不再乌黑亮丽。过去,寻宝游戏的奖金曾经从一条五十块,降到两条五十块,到后来一条只有十块的价位。物不再以稀为贵,而泛滥成灾了。爸爸已经无法再以调侃的态度面对白发。在漫长岁月的推延之下,黑发终于重新夺回了作为主人的地位。白发也不再是宝。
我终于明白:黑发白发,原来不由人。
我自己在三十岁左右,开始长白发。第一条白发,被我拔掉了。后来,在网上读到说:白发拔掉了,会损伤毛孔,造成头发不健康,自然白发会长得更多。于是我不敢再拔。每个人对人生的第一条白发都是触目心惊的。但是,第一条出现以后,白发的数目好像是以2为公比的几何级数在增长:第一条出现、然后第二条出现、接着第三第四条同时出现、又接着第五第六第七第八条同时出现。。。当你以为你还有好长时间,让白发在个位数慢慢萌发时;突然一个早晨照镜子,白发已经猛然跳跃到双位数,疯狂蔓生了。
现代的女性,出现了白发,还是可以抵抗的。把头染个棕色红色蓝色,既年轻也时髦。我却没有这样的心思。主要是吝啬和懒惰,不想老往理发厅送钱去。慢慢的,我学会了视而不见。可是自己不在乎了;接下来就得让身边的人也接受。
几年前,爸爸发现我的白发时,非常惊讶地说:怎么长白发了?我想,他应该非常诧异,自己放弃拔白发多年;没想到,现在岁月也追上他的女儿了。
我的时间也到了。我开始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