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
结婚快三年了。小陈觉得庆幸,他的妻子对他仍如新婚时一样的热情。这份庆幸,有时候感觉倒象侥幸,那么不可思议,不太可能,是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运气。他时时感受到小林身上有一种热切的迫切感。那种塞在车龙里快迟到,饿了三天的宠物等待主人准备晚餐,学生考试前一个夜晚失眠时看着时针一秒一秒地指着,在内心压迫着的心情。如果说,世界上有人将每一天视为世界末日而活着的话,那就是小林了。她将自己倾注于每一个时刻,害怕世界随时都会在眼前消失,象水珠被蒸发掉一样。
每一天清晨,她必定比他先睁开眼,抢先将睡在身边的他以一个吻,轻轻的唤醒。“宝贝,又是新的一天了。”准备出门上班时,她变成一个可爱的小孩,张开双手,要求抱抱。“我们傍晚再见。”她那深情的眼神,令小陈觉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可是,深情背后,却总也带有淡淡的哀伤。“我会想念你的,宝贝。”有时候,除了感觉到她的爱意之外,他也隐隐约约地觉得疑惑和不安:“她将远去吗?”每晚踏进家门时,迎接他的就是她那灿烂的,花开了似的笑容。“宝贝!”象久别重逢的情人,小林会激动得不能自控,甚至连盛在眼眶的泪水都几乎决堤了。
三年来,他们过着平凡的夫妻生活。小陈只是个薪水一般的白领阶级。所以,结婚以来,从来没有机会出国旅游。去得最多的要数郊区的那个公园了。每次跟小陈拖着手,在小径上缓缓徒步时,洋溢在她脸上的是满足,象挂在树上的果实成熟了流溢着芳香。“我只要求能陪在你身边,一起经历人生的每一阶段,未来。。。现在。。。过去。。。”她欲言又止,小陈能感觉到,她万般心事无从述说。“可是,会的啊,不是吗?”他无法想象,小林身上如何总是同时存在着两种矛盾的情绪:积极乐观和多愁善感。或许是吧,他想,她的热忱,来自感悟到人生的短暂性。只是,他可是活生生的就站在她眼前啊,而她那缥缈的眼光却对着很遥远的地方,是出航的帆船,越漂越远。
正如普通的小夫妻一样,小陈和小林也有闹别扭的时候。每一次,小林埋怨小陈对她不够热情的时候,她都象宣读什么宣言一般的重申自己对他的爱。小陈不能理解,爱需要那么浓烈的表达方式吗?她洪水般的感情爆发以后,就会不可收拾的一泄而出。小陈知道,面对波涛汹涌的涛水,他只能采取沉默政策。可是,他不能毫无反应,掉头离开干自己的事去。因为这只会将水导入油锅里,产生爆炸反应。他必须静静的对着她,让她尽情地冲击。直到强大的水压减低以后,洪水自然能回收,化成一潭微风吹皱的湖水。
快三年了,小陈觉得再添一个小宝宝,会给他们的婚姻增加多一点乐趣。可是,小林总是想法设法回避。没有时间,没有经济基础,没有心理准备,等等只是借口的理由。是她不喜欢小孩吗?小陈不明白。终于有一天,小陈问道:“你到底害怕什么呢,小林?”她的脸庞显出了无限的愁意。小林说:“如果我不在了,剩下你和宝宝,不是很寂寞吗?”
还有一个月就是他们结婚3周年纪念日。小陈偷偷的请了三天假,秘密计划了跟小林到一个不远的山区度假。他肯定小林会喜欢这个惊喜的。她不是常常取笑他不懂得制造浪漫吗?倒数第29
个晚上的这个夜晚,半夜里在睡梦中,小陈感觉到小林的双手从他背后拥抱着他。她那双手,紧紧地,使劲地抱着他,象害怕握不紧就会丢失了手中的宝物一样。他从梦中惊醒,小声地问道:“发恶梦了吗?”没有回答。转过身来,小陈看见她的眼睛是闭着的,显然还在睡着呢,可是那双手还是不愿松开。就随她吧,明早再问好了,他心里想。小陈试着再回到梦乡,但是那双手,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她已经松开了双手,他也朦朦胧胧的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那双紧紧地,使劲地拥抱着他的手,已经感觉不到了,已经没有了。
第二天清晨,小陈睁开双眼,看见床的另一边是空的。“怎么今天你没有吻我起床呢?”等了几秒钟,再仔细听着,没有,没有回应。她到那里去了呢?爬起床,他走向厨房,桌上没有早餐。这从来没有发生过。她到那里去了呢?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她一大清早就去干了呢?会不会她也在准备着结婚周年惊喜呢?踏出门前,他怀念起她每次的孩子般的抱抱。“你的惊喜可要能够补偿我的损失啊。”小陈心里想着。
当天晚上,打开家门,后面是空的,她还没回来。小陈默默地再等了一天后,到警局去报了失踪案。他就这样又等了30天,可是小林音讯全无。她消失了。
〈第一次〉
预定了车票,旅店,和请了三天假,小陈觉得与其都浪费掉,不如就独自散散心去了。
海拔1500公尺高的旅游胜地,空气非常清新,气温也不太冷而且非常凉快。三天里,小陈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洒脱,反而愈加想念起她来了。独自走在山间小路时,觉得左手心上少了她那只右手。独自坐在餐厅里吃晚餐时,觉得对面座上少了她的笑脸。到了睡觉时,独自躺在大大的双人床上,更觉得床上少了她的体温。面对着眼前的绮丽风光,他只有更陷入无穷的寂寞和空虚当中去。他不断地往无底深渊里坠,越坠越深,可是却不断的坠,没有尽头。原来,没有了她,再美好的事,都会变成遗憾。因为,没有她的分享,他只会觉得,眼前的美好是一种辜负。“这次又会离去多久呢?”他站在旅游区最高山峰上,眺望远方,想象她就在那里。六年前的事,仍历历在目。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一家茶餐室里——还没结婚前他的早餐都在这家茶餐室里解决。 这一天早晨,当他正沉溺在国际政治报道时,他隐约的感觉到,在对面台上,有一个人正在注视着他。他抬起头,看见了她。她热情的对他点点头,他也回报一个礼貌式的微笑。可是,她却仍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象看见了一个多年未见面的故友般。正当他还在诧异时,她却主动的坐到自己这台来了。“你好,我叫小林。可以认识你吗?”“噢。。。我叫小陈。”“是的。”她非常简短的结束了一般的客套问话,比如在哪工作,住那里,家里有什么人。简短得让人觉得她并不在乎这些答案。可是,她身上的热情,却象流荡在沙漠上的热风一样,一阵阵的往他身上吹来。那个早晨离开那家茶餐室时,小陈觉得自己交上了好运,因为一个刚认识的漂亮女人竟然约他当晚共度晚饭。
晚餐的四个小时,在谈笑中度过了。“我不喜欢跟同事谈时事。。。”还未等他说下去,她已经接上:“因为他们的视角都被本地华文报刊限制了。”看来,她除了拥有美貌之外,也是个有文化的,他心想。“早上最期待的是。。。”“一杯香浓的咖啡。”除了知识层面上的互通之外,小陈惊异于他们在品味和口味上也非常合拍。眼前这个刚认识的女人,表现得是那么雍容大方,象一切都掌握在指掌之内。然而,关于她自己的背景,她却不愿说太多。家里人似乎都过世了:“他们离我很远了。”朋友也不多:“有等于没有。”好像没有真正工作过:“世上有比事业更值得我珍惜的。”她对他是那么的了解。不,对于一个刚认识的人,不应该用“了解”,应该是说“理解”。而他对她,虽然说印象仍然很模糊,但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可是,这亲切感却象梦里的树一样,不是扎根在现实世界里的。
接下来的每个晚上,他们都不断的约会,主要就在这家茶餐室里。在第二个星期的第一天清晨,当小陈步入这茶餐室时,他看见小林已经坐在其中一张台子,等着他的出现。她明亮的眼睛,直瞪着他看。在他还没开口向她问好前,她破口而出:“我不能再等了!我能成为你的女朋友吗?是非常亲密的,不能跟别人分享的那种女朋友。”小陈吓得愣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里,他的脑袋是空荡荡的,可是心脏的扑通声,一声一声的轰炸着。“怎么不出声?我就当你是答应啦。”接着,就拉起他的手,将他牵到一张椅子,让他坐下。小陈还没转过神来,可是小林却非常自在的为他叫了一杯咖啡和点了自己要吃的早餐。
小陈和小林的爱情就在第一次相见后的一个星期就开始了。他多次被她熊熊的热火震惊,但也不能说不奇妙地被她吸引和感动。他们之间,无须多言语。她的善解人意让他从来不用多费口舌解释自己。多次,在他还没把话说完之前,她已经会意地点点头了。跟她在一起,他觉得精神上有一种很饱满,很充实的幸福感。他们本来是两个个别的小圈圈,现在融成了一个大圆,呈现出完美,圆满的结局。
这样的在一起了一年以后,小陈有了结婚的冲动。“我希望每天起床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我要看看睡眼朦胧的你。然后吻你还没洗刷带有臭味的口气。我要拥有最真实的你,还没梳妆打扮,带有原始野味的你。”小林知道,这是求婚。她的脸上,先是含羞草的羞态,接着是盛开玫瑰花的艳丽,但是玫瑰怒放后,竟出现了快凋谢的白菊的枯容。小陈摸不着头脑。怎么前一阵的温暖春风突然变换成冷嗖的秋气?她说:“还不是时候。。。”他是那么的迷惑。有时候,他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懂他的知己;可是另一些时候,他却觉得她变幻莫测,让他永远看不清,摸不透。就在他向她求婚的第二天清晨,她没有出现在茶餐室里。而这一离去,就两年。
没有她的两年里,他无法追踪她的行迹,因为他对她的了解是那么有限。每一天的咖啡,味道不再那么香浓,因为少了她的相伴。他的心,被活活的宰割了一块,象不圆满的圆圈缺了一块不能再转动。心里无限的话语,都只能对着身边透明的她倾诉。“原来,她是那么不愿意结婚,如果我知道,我就不要求了。”他埋怨自己犯下的无心错误。两年里,他试过与其它女人交往。其中有比小林妖艳的,有比小林文雅的,有比小林狂野的。可是,她们都无法打动他的心。因为,她们都不是小林。他无法将她忘怀,心里深处总暗暗默许:“小林,你回来吧。”
消失两年后,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清晨,小陈又坐在茶餐室里阅读他的世界新闻。突然间,有个人冲到他面前,身上湿答答的,气喘吁吁的。他抬起头一看,是她!“你什么都别问,好吗?求求你。。。”小陈凝聚了被吓得涣散的精神,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们结婚吧!”她说。“可是。。。”话已经吐到了舌尖,可是害怕这一刻不是真的。“好吧,结婚吧。”
〈第三次〉
四年来,他习惯了独自吃早餐,独自乘搭巴士上班,独自回到空空的家,独自上床睡觉。可是,他不能控制自己,常常存有一丝希望:一觉起来,小林就睡在他身边;坐在茶餐室里看新闻时,她会象那次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回到家,看见她在准备晚餐,若无其事的说:“我回来了。”这些“希望”,形影不离的跟随着他,化成梦魇纠缠着他,甚至让他感觉象被人勒着喉头,呼吸都辛苦异常。
这一天,他踏出了家门,正走向茶餐室去。在茶餐室门口,他惊呆了。小林正从另一个方向,走向他来。四年的日思夜想,这一刻却化成了不可抑制的愤怒。小陈的呼吸不可控制的急促起来,脸庞红得发紫了。可她,却淡然自若地从他面前经过,步入茶餐室。不能再忍受了,他直冲到她面前,怒吼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先生,我认识你吗?”她的眼神闪烁着孩子般的无辜。“来,来,坐下,有事慢慢谈。”
眼前的这个小林,是的,确实是她,一点也没变。可是,眼前的这个小林,不是的,不象她,已经不一样了。她依然保持着10年前20妙龄时的青春美貌和姣好身材。岁月对她是仁慈的。可是,她发生了变化,在精神面貌上。过去她的行为举止上,处处涌现的热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感受不到她火热的浪花。他眼前的这个小林是大海悠远的源头,那汩汩的溪水,那么平静,那么恬然。
面对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小林,小陈沮丧极了。他向她道出了四年来深藏内心的,思念带来的苦楚。他的手,握住一颗苦果,苦汁一滴一滴的榨出,一滴比一滴更沁入肺腑。苦汁流到了心房,竟然也起到了滋润的作用。她的冷静和冷漠,慢慢的也被溶化了,旁观者的眼神里,透露了细微的同情和谅解。“我可以要求回家看看吗?”
小陈心里是多么的希望,他能摆脱这个已经不再爱他的小林。可是,当她说出:“我们重新开始吧。”的时候,他却无法抗拒。说到底,过去十年,是他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时光。她的出现,是长夜里瞬间划过长空的流星。那光芒,不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因为它是深刻的,是无法被取代的,是生命价值意义上的存在。
她非常从容的对待他们之间重新出发的爱情。可是,他却无法消除掉内心的炙热。他害怕。害怕她随时随地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担忧,让他无时无刻变得热烈起来。每一次的拥抱,都象生离死别前的诀别。每一次的相吻,都是海枯石烂的印证。他非常珍惜他们共处的每一时刻,也说起了澎湃的情话。小林常常被逗得咯咯地笑。“你以前一定很爱我吧?”她问小陈。“不。你以前很爱我。”
他们的爱情之花重新播种,仍然结出甜美的果实。没有多少时候,小林身上的陌生,象清晨的迷雾一样,在阳光照射下,蒸发消散了。小陈和小林又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了。物质上,他们没有奢侈的要求,相对的精神上,他们就显得有点富足了。失去过两次,小陈万分恩宠小林。只要每一天都能有在放工回到家,打开门后看见她,他就觉得无比幸福。即使,她对过去完全失忆是奇异的。但是,他能感受到,这个小林,仍然可以跟过去的那个小林重叠在一起。尤其,那股梦幻的神秘感,还是萦绕在她身上。
又过了五年。当小陈已经淡忘那两次无故失踪的过去时,小林第三次消失了。无声无息,没有任何预先的告别话语或拥抱。一个早晨,一觉起来睁开眼时,他知道,她又走了。
小陈觉得,他终于明白了。“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射在你的波心,”他要留住这一投影,可转瞬间,风却将她吹走了。他是扎根在土地上的一颗树。纵然,他向往着那自由飘荡的云,但要随她去,这颗树会连根拔起。因此,他只能默默地,安守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那片云,就让她随风而去吧。“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他庸庸碌碌的过了接下来的10年。他无法再堕入爱河了,因为爱神深深的怜悯着他。45岁了。他身边多了一只狗,名叫“小林”。每天清晨,它会用舌头舔他,将他唤醒。傍晚回到家,它会非常兴奋的活泼蹦跳和狂吠。每个周末,他带着它,到郊区的公园去散步。他知道,小林永远的离他而去了。他能留住的,只是身边的这只“小林”。
还有10天就是他和小林结婚22周年纪念了,如果她还在的话。小陈喝了一口咖啡,戴上了老花眼镜,准备阅读他的新闻报道。他快速的浏览了封面的多则新闻,可是有一张人头像吸引住了他的眼光。“小林?!”照片上的人,是她。照片下写道:昨日试验中失踪的林XX。小陈紧张地阅读着这篇关于小林的报道:国家科学院物理系多年来研究着人体的时空转移能力。昨日,一名自愿的女试验者,芳龄19岁,在试验中突然失踪。院长已将此事按失踪案交由警方处理。
小陈丢下了手中的刊物,将咖啡钱放在台桌上,就奔向了门口。在步行了五分钟后,来到了德士车站。上了车,非常简洁的说:“国家科学院。快!”二十分钟后,小陈来到了国家科学院物理系的办公室。向一名男士说明了来意后,这名男士领他到一位女士面前。
“什么是时空转移能力?”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就是能够让自己从一个时空换到另一个时空的能力。”
“那,失踪了,就是从现时的空间,移到了另一个时间里的空间?”
“是的,可以这么说。”
“那,每次移动过后,还是同样一个人吗?”他继续追问。
“当然。”
“那,为什么她会忘记过去的事呢?”他不解的说。
“我不明白。”
“小林每次失踪后,回来时都会忘记了以前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他解释说。
“等一会儿。。。每次失踪?这才是她第一次消失啊。”
踏出国家科学院的大门时,小陈觉得全世界都在旋转,天上的云,地上的土,身边的人。教授的话,在他耳里回响着:“看来,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被时空的大网吸住了。。。而且,她不是正常的在往前转移,而是不断的逆流而上。”
〈第零次〉
她急急忙忙的往茶餐室的方向奔跑。心里盘算着,这个时分,阳光照耀的角度,空气里的味道,显然应该是七点左右,小陈应该在喝着咖啡,读着新闻。她心里焦急得很,恨不得立刻就来到他面前。可是,到了那里,她怔住了。这里没有茶餐室。面前是一间理发店。“我倒流多少年了,这次?”心里焦急着,脑子一片混乱,她幽魂似的走着。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这里又是什么年代?他在那里啊?
她这次的时间之旅是十年。虽然回到了一样的地点,但是一切都改变了。不,还没发生,怎么能算改变呢?街上的车辆还不普遍,却多了许多脚踏车。人们的衣着也还没流行牛仔裤配T恤,女性们也还不流行烫卷发。空气里没有污浊的霉气和烟雾,却显得比较清新和微冷。他呢?他今年才10岁。
小林来到了未来的家。她知道,小陈跟妈妈住在里面。她站在屋子的对面,呆呆地对了它许久。忽然,家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小学制服的小男孩,背着大大的书包,走了出来。小林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她尾随着小男孩,来到了巴士车站。没错,他慵懒的步调,就跟他长大后一样。头发搽了蜡油,光亮亮的,这不知在什么年岁就遗弃了呢?多沉重的书包啊,她想。如果能帮他拎就好了。
五分钟以后,巴士到了。她看着他,上了巴士,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好后,他望向了她,触碰到了她的视线。多疼痛的抨击啊,她内心呐喊着。她努力的寻找眼神背后的熟悉感,可是小男孩的眼里只有陌生的,简单的纯真。还没发生的世故变化,到底在哪个角落等待呢?无奈地,小林略举起手,向着他挥了挥。小男孩先是惊讶,然后也迟疑地,轻轻地挥了挥。巴士开了。他将头转回正前方,没有留恋的意味。小林的手,待在半空中,在巴士驶远后才放了下来。
“我们同处在一个空间上。可是,却立在了不同的时间点上。他随着时间长流,不断往前进。我却逆着长流,无限往后退。我们之间的距离,只会一直的增大,拉远。我们是两只小虫,在漫漫的黑暗中,往相反的方向飞去。”小林带着阑珊的脚步,走向远处刚离开地平线的太阳。
“可是,时间是能停留的。”她停下了脚步。合上了双眼,她仍能感受到晚上依在他身旁时感受到的温热,替他剪发时触摸到的柔软发质,替他穿腰带时双手围绕他时的粗壮感觉,牵手散步时掌心上传来的暖意,做完爱后他压在她身上时的身体重量。
“我将独自上路,但我不孤独。”
*这篇短篇小说中的“时间逆流”的科幻点子,抄袭自Mark Chadbourn著,英文短篇小说Where Do You Go When The Lights Go Out?免费阅读网址:http://www.infinityplus.co.uk/stories/lights.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