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2011 新纪元文艺营创作奖散文组佳作奖
我妈妈从来不一心二用。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我真不清楚。她在切菜时,是听不见电话响的;扫着地时,会意识不到外头已经下起雨了;如果有人尝试在她烫衣时跟她讲话,只会白说了。我,哥哥和爸爸,每次想要打断她的专注力,只有一个办法:走到她身边,用手触碰她。肌肤的亲近有种法力,像能够唤醒沉睡梦中的白雪公主一样,能够招回妈妈的魂。我们就这么认为,觉得正在做家务的妈妈其实是着了魔。
“你在想什么?”每个人都好奇地问过她。妈妈什么也不说,两眼恍惚,摇摇头,一脸天真无邪。我真怕看见她这种表情,总觉得那是一个小女孩困在一个老妇的身躯里。过龄的小女孩令人觉得可怜也可怕;回春的老顽童也同样让人觉得可笑又恐怖。我想,哥哥和爸爸也是不自在的,否则不会停止追究下去。大家都毛骨悚然,可是也无计可施。难道将电影中的驱魔场面搬进家里?所以,我们家里姑息了一只不作怪的小幽灵。
有一次,我和哥哥做了一个实验。晚饭后,妈妈独自站在水龙头前洗碗。我手里捧着一只小碗。我故意将小碗倾斜了,让里头剩余的汤汁溢了出来。我向哥哥仰眉暗示,哥哥就大声说:“啊!倒了。地面肮脏了。”我们四只眼盯着妈妈的背影,等待片刻,她毫无反应。这次,轮到哥哥向我点了点头。我手一放,磅的一声,小碗砸在了地上。妈妈这时才转过身来。我以为她会暴跳如雷,心正蹦蹦跳,以准备跳进火坑一样的决心等待着。意料之外,妈妈她却语气柔和地说:“下次小心一点。”然后,又拿起她的碗筷来,继续冲洗。我和哥哥的嘴巴都露出了个大窟窿,无声地交换着内心的惊讶。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小幽灵的脾气是超好的,并不凶神恶煞,非常好欺负。
上个星期,外婆摔了一交,盤骨破裂,住进了医院。妈妈在医院看顾外婆,两个晚上都没回家来。我,哥哥和爸爸三人顿然变成了三个没有人照顾的小孩。两天里的六餐,都是走过马路去打包。这任务大家互相推脱,最后胜出者还是以猜拳来定夺的。冰箱里所有能吃能喝的早早就被清仓扫空,剩下烧菜的酱醋等调料只能眼看不能下肚,但是也没有人自愿补仓。洗衣机旁的脏衣服堆成小山,大家都视若无睹。茶几上的食用水没有人愿意预先煲好。大家都进行着一场忍耐口渴的比赛。等到水最终喝完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煲水。可是,茶壶水滚了,即使渴得难耐了,还是要等到它凉了才能够喝下口。这时,看着冒烟的烧水,心里又爱又恨,真令人苦恼。
第三天傍晚,我们都坐在客厅里翘着脚追看港剧。大门发出声响,我们知道妈妈回来了。大家互相使了眼色,心里都为晚餐有着落感到欣慰。妈妈进到屋里,把门关上,却立着没动。我发觉,只是两夜没个好觉,妈妈的腰围已经减去了一圈,脸上却增添了十年的皱纹。爸爸温柔地问她说:“累了吧?”可是,妈妈却听不见,要不就特意不回答。我暗想,糟糕了。我跟哥哥立刻正襟危坐,准备接受训话。妈妈走向我们,却绕过了我们身旁,走向大厅桌子。她将桌面上散乱杂堆的旧报纸一一收拾整齐。她又把摆在大厅中央的懒人椅推到墙边。接着,她到门后去拿起了扫帚。我,哥哥和爸爸面面相觑。我们知道,她已经忘了我们的存在。幽灵又上身了。
这时,爸爸走到她身边,将手放在她肩上,说:“先睡个觉吧。”可是,妈妈头也不抬,仍旧干她的活。我突然愣住了。我蒙尘的心扉这时变得很干净清楚。我顿悟了!当我还在发呆的时候,哥哥抢过了妈妈手上的扫帚,说:“妈,我扫。”她也不说什么,就走进厕所去了。我和爸爸紧随着她。她弯下腰,拎起脏衣服就要放进洗衣机里。爸爸立刻抢在跟头,说:“我洗,我洗!”妈妈又默默地立着。然后,我又跟着她来到了厨房。我看见她蹲下身,想要淘米煮饭的意思。我感到为难,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说:“妈,我不会煮饭。”这时,妈妈才抬起头看着我,对我笑了。
后来,妈妈又回到医院去当外婆的护士去了。家里的三个小孩,瞬时长大成人。哥哥当起家里的清道夫,拿的是三种工具:扫帚,地拖和垃圾袋。爸爸变成洗衣妇,除了操作洗衣机之外就是三个动作:晒,褶和烫。我呢则负责吃的和喝的,包办三份工作:亲手下厨煮方便面烧开水,出外打包和买干粮充货。大家站好自己的岗位,认真执勤。终于,外婆出院了,妈妈也回到这个家来了。我,哥哥和爸爸就将职责转移回她手上。这权力移交过程可是顺利,和平并神圣的。不要认为我们又再欺负小幽灵了。 彼一时,此一时。小幽灵在我们心中已经有了很崇高的地位。我,哥哥和爸爸心里都认了:小幽灵是咱们的老大。
我妈妈从来不一心二用。她专心地爱着这个家。虽然我们都没有明言,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妈妈身上的小幽灵是最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