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讲》

刊登于2011年6月19日《星洲日报〈文艺春秋〉》

主席耍大戏一样地挥动着双手,脸部五官眉飞色舞,乌溜溜的头发在阳光下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她心里觉得恶心,都什么时代了还涂发蜡?站在主席旁边的秘书,却沉静地立着,宛若一尊雕像。她这么想,这么一个亭亭玉立的背影,就是会让人浮想联翩的。这个时候,秘书发出清脆的呵呵呵笑声,像小女孩一般,非常惹人爱。紧随着,主席也发出了哈哈哈三声。她按耐不住内心的气焰,觉得他就是个嘻皮笑脸的小丑,在乞求别人的欢颜。梁芦曼用鼻孔喷了一口气,把视线从他俩身上移开,心里呐喊:“没眼看!”但是,眼睛就是不听话地又瞄了过去。她看见,秘书走进了课室,而那主席还在依依不舍地目送着。

梁芦曼站了起来,走到秘书的座位。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梁芦曼问道:“他找你什么事?”秘书天真无辜地回答:“啊?明天放学后开会。他没有告诉你?”她闭上眼睛,叫自己冷静。终于她忍住了不说话。可是,却一个大转身,掉头走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向秘书发脾气。可是张芦曼心里就是气,气得憋不住了。

放学时,她以非常轻快的脚步奔回家。步入家门,她看见电视机旁放着一个大行李。她立刻将书包丢在地上,快步踏上楼梯,来到房前,边急促地敲门边喊道:“开门,开门!”门,霍然打开。一个男生翘起了嘴角,说:“小妹丁。”她握起拳头,举到他面前。他侧身对着她,将手臂绷紧。梁芦曼一拳就捶到哥哥手臂上。

她坐在哥哥床上,开心地探听哥哥留学国外的趣闻。聊着,哥哥将皮包掏出来,翻开来递到她面前说:“我女朋友。”她吱吱笑了起来,简直跟小老鼠叫一样。哥哥把他那厚重的手掌放在梁芦曼头顶,轻轻地抚摸,说:“傻妹丁。”

“你呢?在学校开心吗?”哥哥关心小妹丁。

“还好啦。我现在是华文学会的副主席咯。”说了,她骄傲地昂起头。

哥哥露出一个微笑,幅度大得像个可以装一大碗汤面的大碗公。

突然间,梁芦曼飞快地下了床,冲出房间外。没两下,她捧着一本大书册,又回来了。她喜滋滋地说:“让你看照片。”

哥哥看着那张执委会照,就指着秘书说:“美女哦。”

“你也看出来?我们的校花。”说着,她指着主席:“这个是主席。他也明恋她。”

哥哥说:“男人就爱美女。正常。”

梁芦曼轻声应和:“就是。”

她将手指放在了下一页上,准备翻动,说:“哥。。。我让你看。。。”妈妈从楼下唤道:“下来吃饭咯!”梁芦曼立即将相册盖上,捧在胸口上,说:“妈妈叫。走,吃饭。”

第二天放学后,九个执委在会议室讨论例常活动事宜。会议进行得很缓慢。大家都坐得很自在随意,好似在打发空闲多余的时间。坐在主席旁边的梁芦曼却已经第三次看手表了。猛然地,她的手举了起来。

主席的话被打断了,很不高兴地问:“做什么?”

“我要提前离席。”梁芦曼是在表述,并不是在请求。

主席不客气地说:“你是副主席,能以身作则吗?”

梁芦曼生气地反驳:“你也记得我是副主席?”

“什么意思?”主席睁大眼睛看着她。

梁芦曼瞪了一眼秘书,再直视主席说:“你心知肚明。”

众目睽睽之下,梁芦曼气冲冲地拎着书包离开了会议室。来到校门时,停住了脚步。她知道哥哥会来校门口等她。但是,眼前哥哥正牵着一个女生的手。她心里暗叹,原来也是个美女!正当她已经把学校抛到云霄外时,主席的叫声把她带回现实的校园来。

“梁芦曼!你忘了你的水壶。”一个透明水罐摆在他与她之间。

她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以后,她低着头,伸手接过了水罐,说了声:“谢谢。”

主席快速地扫描了一下哥哥和女朋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说:“原来有人在等你。下次提早告诉我。我不会不让你走的。”

她想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主席看她没有回应,连再见也没说就走了。

她默默地看着主席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转身面对哥哥和女朋友。

此时,哥哥的女朋友非常大方地跟她打招呼:“芦曼,你好。”

梁芦曼不知所措地回答:“哦,哦!你好。”

哥哥和女朋友都被梁芦曼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梁芦曼非常不好意思,只叫道:“走啦!走啦!”

她发现,哥哥的女朋友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即使她在场,女朋友也照常跟哥哥打情骂俏,毫不感到害臊。她因此决定也放下脸面,开口问了:“你们是怎样认识的?”

“当然是他追求我咯。我们是同一间大学的,但不同系。都来自马来西亚,就在同乡会里认识咯。你哥哥好辛苦才在众多追求者里脱颖而出的。我的追求者啊,多到排几条街的。”女朋友说完,对着哥哥嘟起了嘴巴。

梁芦曼又像只小老鼠,吱吱连叫了几声。

“你呢?有多少个男朋友啊?”女朋友忽然间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她的脸倏忽就红了。

哥哥在这个时候不帮她解围,却趁火打劫地取笑,说:“哈哈!竟然脸红咯。一点都不象我的男人婆小妹丁。”

梁芦曼恼羞成怒地骂道:“不然你以为你很懂我!去!”

转眼间,哥哥回家度假已经一个星期了。梁芦曼很想再象第一天那样,哥妹俩好好地聊聊。可是,哥哥总是约会佳人去了。她内心有点遗憾,毕竟小妹丁比不上女朋友了。再过三天,哥哥的假期就结束了。她心里告诉自己,真想再跟哥哥谈谈心事。于是,梁芦曼决定了,一定要把握明天的机会。明天是公共假期。虽然必须回学校开会,但是哥哥答应了等她回家一起逛街去。

梁芦曼准时到了会议室,看见几乎所有的执委都到齐了。今天大家都穿着便服,少了平时的校服在身,俨然就换了一个人。尤其主席,穿着一件带领的黑衬衫,配一条牛仔裤,显得很醒目。梁芦曼觉得今天气氛很好,心里很愉快。

她就坐以后,面向了主席,非常和气地要求:“今天我想要早一点回家,我哥哥在家里等我。”

主席心不在焉地往门口张望,没有听见似的。

她提高了声量,放高了音调,发出:“啊?”

主席这才看着她,然后不耐烦地回答说:“有没有搞错?你还是副主席吗?”

梁芦曼被棒头一呵,身躯僵硬了,说不出话来。

副秘书想要调和一下窘局,若无其事地说:“开会咯。时间到了。”

“再等一下。秘书还没来。”主席平和地回答了,又望向门口。

梁芦曼手指紧紧抓着笔,心里想着一个画面,对着一个人拳打脚踢,让这个人头破血流,然后自己仰天大笑。

二十分钟过去。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会议室里静悄悄地,只有冷气机呼呼响。梁芦曼再瞄了一下左手腕,眼神都快将手表看穿了。梁芦曼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正好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仙子,穿一件纯白的连衣裙,打着两条辫子,飘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这个宛若闯进人间的的白衣天使身上。她是那么的飘逸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秘书被大家瞩目得非常尴尬,两脸颊透红,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主席站了起来,像要敬礼,却又赔礼似的说:“呵呵,呵呵。没关系。不迟,不迟。”

梁芦曼怒火冲冠, 已经忍无可忍,大声宣布:“我不开会了!”然后将笔收起放进书包,心里说,你不要挽留我,我不会让步的。

可是,收拾完毕,只有冷气机不识趣地在呼叫。她看了一眼主席。他仍色迷迷地望着秘书,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她咬着嘴唇,不断眨眼,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正视会议桌上的任何人。低着头,踏出了会议室,随手将门大力地一甩。砰!随着这一声,泪水终于落下。

狂奔回家路上,梁芦曼脑里不断出现一把声音,一定要告诉哥哥!我一定要告诉他!

一进家门,梁芦曼直接奔上楼去。房门没有关,她冲了进去,脱口而出:“哥。。。”但是,她立定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哥哥不在。大行李不在。床上的枕头棉被整齐地摆着,床面光滑得像块硬梆梆的木板。

“哥哥呢?”她到厨房去问妈妈。

妈妈回答说:“他走了。临时决定要跟女朋友去海边度假。说大后天直接去机场,不回家来了。”

她满腹委屈地说:“他不回来了?我还没跟哥哥讲。。。”止不住的泪水流了两行。

妈妈问:“讲什么?”

她抽抽搭搭地:“讲。。。讲。讲。。。再见啦!”说完就大声地哭泣了。

“哈哈。。。又不是不会再回来的。明年还是有暑假的嘛。真是傻妹丁。”妈妈一半嘲笑,一半安慰地说。

梁芦曼根本没把话听进去。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呜呜呜,呜呜呜。妈妈觉得好诧异,怎么一个强悍的女生,突然间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鼻子还在用力地一吸一吸。捧起了那本大相册,翻到让哥哥看过的那一页。她的鼻子又酸起来了,喉咙啃着一口闷气,一滴眼泪又滑下了脸庞。她翻开了下一页,含着泪水的双眼让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那是一张放大了的二人合照。主席扮了一个鬼脸,还在他身边的人头上放了一个V字形。照片里,梁芦曼笑得真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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