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9日《中国报》“老之将至”
那年,我们刚搬来。我和老公都不善交际,所以没有跟四周邻里做朋友。老公可以一整天躲在屋里,避开他们。我可不行。我得至少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后院,几个小时后又收回来。就这样,我们家后面的马来阿姨跟我搭讪了。
她上身穿着松垮的T恤,下身套着一条沙龙。她把后门开了,坐在门口边缘,好像正在剥蒜头。
她先来一句,sudah minum,nyonya?
我回了一句,sudah,nenek。瞬间,我看见她的脸色变黑。
果然,她说,makcik,bukan nenek。
我吓一跳,立刻改口,ya,ya,makcik。
一开口便得罪人家,我很害臊,就不跟她多说了。
后来,每次我洗了衣,到后院晾时,都会看见她。她总是同一句开场白。偶尔看她蹲着身躯,锄出木薯,然后把木薯枝叶扫成一堆,就用火柴点燃,烧起来。有一次,我鼓起勇气,跟她说,焚烧垃圾污染空气。Makcik你可以用大塑料袋装起。每周三都回收可循环垃圾呢。这一次我让她不好意思,回敬了上一次她使我尴尬。我心想,我们扯平了。我赶紧扯开话题,问她木薯要怎么吃?她回答,清蒸加上一些椰丝,再配一杯kopi o,真是shioklah。
过后几年,即使我尽量避开,makcik还是个爱聊的妇人。我得知,跟她同住的儿子结婚了。再后来,她说媳妇怀孕了。接着,她家后门就一直闭着。
直到有一天,makcik终于又坐在门口边缘了。我想好,问候她是否makan angin去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先说话。我一听,怔住了。她的声音沙哑,说话像漏气的喇叭,呼呼呼地叫。我仔细听才听懂了,原来这段不见的日子里,她中风了,进院去了。我隐约听她投诉自己的半身行动不便,是中风后的后遗症。反正我听不清她的轻声细语,匆匆ya ya了两次,就躲进屋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makcik。
她家后来增加了一把婴儿的哭泣声。再过些时日,有一把女声总是闹嚷嚷的,都是在吆喝孩子。跟随而至的都是小男孩的哭泣声。Makcik家比过去热闹多了。想必新添的家庭成员带来了生气。连过去一直噤声的孩子他母亲也发出了声响。可是,我却再没听到makcik的声音。感觉上,这小孩好像是来取代他奶奶似的。
已经两三年了。现在有时她家后门重新打开。一个嘴里含着奶嘴的小男孩会到后院来嬉闹。他的母亲装扮像makcik,也爱穿沙龙。偶尔,她也是锄了院里的草,就直接烧起来。我不曾跟她对话,所以不敢冒犯。
好多次,我有股冲动,想问这个新妈妈,makcik哪去了呢?可是,我猜想,答案会是:不认老的makcik,终究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