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汁黄豆饭》

刊登于7月20日《中国报》“老之将至”

开始下厨以来,一直鲜少开茄汁黄豆罐头。不是不爱吃。也不是很难煮。(正好相反,开一罐充当一道菜非常省事)更不是不知道黄豆营养高,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纤维。

那是为什么?因为家里吃饭的人只有我和老公。只要煮白饭,为了营养均衡,我一定烹一道素加一道荤。黄豆显然不是带纤维爽脆感的蔬菜,当然也不是带鲜味(umami)的肉类。于是,一直找不到理由将茄汁黄豆捧上餐桌。只有把鸡肉或者羊排放进烤箱里烘时,茄汁黄豆才有可能充当西餐的淀粉类,摆在大碟子的主食一旁。但是,它常常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老公比较爱吃马铃薯泥或者炸薯条。

我的厨房柜里还是会放着一罐茄汁黄豆,以备急需之时。可是,这罐头常常一年半载守在一个角落,一直到我不忍心再冷落为止。每次看到超市里的茄汁黄豆罐头促销了,我总是迟疑半刻。最终,还是决定不自欺了,我不会煮的。

其实,鲜少开茄汁黄豆罐头,最主要还因为我提不起劲。茄汁黄豆,已经不是过去的味道了。

二十年前,在中国留学时,我是个极度节俭的学生。曾经为了省钱,一粒包菜配着泡面吃了一个星期。有时候,买一瓶便宜的酸奶,切进削皮后的红富士,也就是一餐了。有一段冬天的日子,最常吃的晚餐,就是茄汁黄豆饭了。

食堂开饭时间是傍晚七点钟。我总是准时抵达食堂,这个时候菜肴最热。我提着自己的小铁碗,用四毛钱的饭票买二两的白米饭。正值冬天,买了白饭便急忙冲回宿舍去。回到房间后,就开一罐茄汁黄豆。这罐头还得买顶上带有拉环的,因为我没有罐头刀。茄汁黄豆倒入铁碗里,跟热腾腾的白米饭混在一起,就不必加热了。

那段日子,我让自己的食欲减到最低。这道晚餐,吃得最满足的,不是黄豆或者茄汁的味道,而只是那股热气。宿舍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连暖气供应也断断续续的。每个晚上,我坐在书桌前,捧着小铁碗,趁着米饭还有蒸汽,一口口吞下那味道。

是苦的味道,生活的贫苦。却是自愿吞下,甘愿细品。到中国来,早已预料了物质生活不会富足。甚至于,内心是期待的。于是,最简陋的物质条件,也能够忍耐。甚至于,在这苦味中尝到满怀的知足。就像背包流浪者一样――内心的浪漫情怀,支撑了现实的苦楚。越简单和贫瘠的外在条件,越能让我感到内在心灵的丰富和自由。也像个苦行僧一样――刻意追求困苦,乐意接纳疾苦。越苦越有滋味。

十年前,在新加坡上大学,伯伯一家移居澳洲,让我独自暂住他们家。这时,我想起了茄汁黄豆饭。于是,像在中国留学时一样,我复制了这道主食。可是,我发现,味道已经不一样了。我仔细想了想得出结论:是自己老了,回不去年少时的情怀了。

现在,开了一罐茄汁黄豆,不加一粒煎蛋或几瓣番茄,只会吃出贫乏的单调。当然也不会有那时的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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