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作业之一：何為至情？是湯顯祖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高強度、速度的一見鍾情？還是「二人自幼氣味相投」，強調深度、厚度、長度的日久生情？
在上完本單元課程後，請你談談，《紅樓夢》是否在愛情觀上超越了以《西廂記》、《牡丹亭》為代表的才子佳人傳統？何以你如此認為？
我觉得，要让《牡丹亭》与《红楼梦》比个高下是很难的。因为，两者的创作意图是不同的。《牡丹亭》是有意以爱情来冲破传统礼教；《红楼梦》却是以追悼的情怀在叙述一段感情， 而这段感情是符合传统礼教的。从两者在处理“性”这方面的差异就能窥见一斑。汤显祖在《牡丹亭》里第一次以戏剧以明白和肯定态度指名：“欲”才是“情”的基础，它是美好的，应该得到合理满足的生命冲动。。。这种描绘对于封建礼教的冲击，它所包含的人性解放精神，无疑要比一般地歌颂爱情来得强烈。*1再看《红楼梦》，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里，宝玉用了两句才子佳人的小说里的话来调戏黛玉：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把黛玉气哭了。显然，即使黛玉宝玉情投意合，对“性”还是很避忌的。曹雪芹笔下的性与爱是分开的：爱情是灵性的事情，跟肉欲的性本能是分开的。这还很符合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由于《牡丹亭》和《红楼梦》的创作意图不一样，所以它们呈现和歌颂的爱情也就不一样性质了。
当社会规范已经成了约束人的本性的枷锁，只有叛逆的力量才能冲破这枷锁。这就是“浪漫主义”的存在价值。德国文学大师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的故事用今天的角度看，用理性冷静的眼光审视，确实不合情理。主人公竟然以自杀来表现自己对爱情的执着。这确实很偏激，也不能表现更深刻有内涵的爱情本质。可是，这种强烈的激情冲破了封锁人的本性，人的情感的条条框框。于是，《少年维特的烦恼》在当时却成了“狂飙突进运动”时期最重要的作品。西方文学史从这部作品开始，进入了浪漫主义。这个文学风潮想要冲破的就是“古典主义”过于拘谨，死板而没有生气的风格。*2同样的，《牡丹亭》为了反抗传统，创造出强烈的爱情故事。这种爱情非“一见钟情”莫属了。
但是，我是更欣赏《红楼梦》的。宝黛的爱情是隽永的，因为他们生活在一起，感情是建立在互相了解，欣赏和尊重之上的。 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里，宝玉跟黛玉睡在一张床上，后来还玩闹起来。曹雪芹在这里写出了两小无猜的纯洁感情。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黛玉以为宝玉把自己送他的荷包送了别人，闹了一阵；后来，发现才宝玉把荷包藏在衣里。这个日常生活场景写出了两人的互相珍惜，特别动人。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又让两人共同阅读才子佳人小说，写出了两人的志趣相投。后面很多回里，宝玉对黛玉所作的诗词大加赞赏，表示宝玉非常欣赏黛玉的才华。而整部《红楼梦》里，黛玉和宝玉同样是比较敏感而善感的人物，常常做出怪异的事和说出与众不同话来，也只有两人惺惺相惜。比如黛玉葬花只有宝玉能体会其中意思（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宝玉说禅只有黛玉能够破之（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以理性分析，“日久生情”当然比“一见钟情”来得长久和深刻。但是，“一见钟情”的激情是非常强烈的，甚至于可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一见钟情”的冲击力就不是“日久生情”能相比的。文学作品选择描绘何种性质的爱情，跟作者得创作意图息息相关。我同意欧老师说《牡丹亭》里所描绘的爱情脱离现实。但是，正是这种奇幻与浪漫的力量才能冲击现实社会。《牡丹亭》与《西厢记》才子佳人的爱情或许没有《红楼梦》那么深刻，但是它们在中国文学史上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是，如果以表现了更真实，更深刻的爱情为衡量标准的话，当然是细腻的《红楼梦》胜出了。
《牡丹亭》的“一见钟情”像澎湃的巨浪，旨在冲毁封建社会的围墙。《红楼梦》的“日久生情”是涓涓细流，为的是表现爱情两岸的绮丽风光。
如果真要选择，“日久生情”的深度，厚度和长度比“一见钟情”的强度和速度更符合“至情”。因为“一见钟情”虽然强烈却并非理性的，是随性而偶然的。相反的，“日久生情”是理性的，是经得起时间与空间的考验的。就爱情观上，《红楼梦》是否超越了才子佳人传统？我觉得是的。因为《牡丹亭》，《西厢记》所描绘的爱情只是抨击封建礼教的工具而已。汤显祖和王实甫并不真的想写永恒的爱情。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却创造了更真实，更深刻和更感人的爱情。
参考资料：
*1：《中国文学史》（下），章培恒/骆玉明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349页
*2：维基百科：http://zh.wikipedia.org/zh/%E5%B0%91%E5%B9%B4%E7%BB%B4%E7%89%B9%E7%9A%84%E7%83%A6%E6%81%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