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刑》——从传统里翻新

莫言的这部小说是精彩的。首先,《檀香刑》的精彩之处在于展示了莫言对中国传统文学的底蕴。整部小说的在结构上都模仿了民间戏曲的特色。从每一章节前面都出现的楔子形式,内容里串着个别一两句的说唱,到作为小说主题之一的高密地方小戏猫腔的直接描述,都让《檀香刑》读起来带有中国古典小说的味道。然后,小说里的内容背景是20世纪清末期间,内容上涉及到的都是旧中国的生活环境和人物,而且也似乎有意模仿经典的古典小说。比如眉娘,钱丁,小甲和赵甲之间的关系让人想起《水浒》里的潘金莲,西门庆,武大郎和武松。当然,作者并没有照本宣科,反而是加上了自己的创意,让原形人物更富现代意义了。

借鉴了古典经典,采用了民间特色,却加上创意的新意,这就是《檀香刑》的第二精彩之处。小说的第一部,〈凤头部〉以四个人物个别为一章,以第一人称在自我介绍。读着第一部时,我们会以为这就是一个装着旧药的新葫芦。就是一个淫妇,一个贪官,一个傻子和一个英雄之间的故事。但是,继续读下去,我们前面的这个结论作得太早了。眉娘虽然红杏出墙,但是却真心真意地爱着情郎。赵甲虽然有英雄气概,却是个愚昧的奴才而已。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作为贪官和奸夫身份的钱丁其实是最有自我意识的一个,他在自我良心与名利欲望之间的挣扎。因此,莫言在中国传统人物身上加上了比较复杂的人性面貌。

第三精彩之处:一流的语言驾驭。读完第一部,我就对莫言的语言能力十分佩服。四个不同人物的第一人称角度,显示了四种完全不同的语言风格:眉娘带韵的咄咄逼人,赵甲神气十足的自傲霸气,小甲傻愣愣的幼稚天真,钱丁的哀怨的自艾自怜。另外,楔子和说唱的半文半白的语言,也是另一种语言的驾驭。如果认为,作者只对独白式的语言有兴趣,那也不对。第二部分,〈猪肚部〉就是用全知视角,也写得不错的。还有,整部小说到处都出现了民间俚语和言语,读起来是生动又充满民间气息的。总之,整部《檀香刑》真让我读得津津有味的。真是一个会写的一流作家。

接下来,就要提到《檀香刑》很独特的也很中国味道的内容,包括了比较严肃的国家历史政治,残酷的刑罚手段,和跟民间息息相关的一些传言小故事。作者将这几个方面的内容都联系在一起。檀香刑其实是一种暗喻和讽刺,象征着清末官僚制度的腐败和国情败坏的不可挽留。赵甲部分的描写,尤其一场对凌迟的描绘,和另一场对檀香刑的描绘,作者完全带着没有感情色彩的白描风格,让人读了心惊胆战。这一点,作者在序言中说了:煽情催泪电视剧的老套路,但不是悲悯,更不是大悲悯。。。只有正视人类之恶,只有认识到自我之丑,只有描写了人类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人格导致的悲剧命运,才是真正的悲剧,才肯能具有“拷问灵魂”的态度和力度,才是真正的大悲悯。1所以,大清国的斩手屠夫,心里其实是病态的。这种病态其实就是整个国家制度的病态的反映。然后,关于到民间的一些小故事,比如对外国侵略者的种种猜测,种种传言,其实就反映出民间百姓的缺乏科学知识和保守自大的心态。尤其对义和团的描绘,真让人觉得实实在在地是中国文化里长出来的特色。但,也就说明传统文化里已经腐朽了。这种腐朽是通过遇到了外国列强之后反映出来的自身衰弱。

《檀香刑》让人读着就会想到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但是,《檀香刑》却也让人读了会觉得莫言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现代人。比如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写法,用在傻子身上,让人觉得很传统却也很现代。传统在于它来自中国小说中的怪异小说,现代在于它借来了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说到底,以上所谈到的人物或内容上的既传统却也创新的精彩之处,其实都说明了作者莫言的特色。这特色,就是能融合中西文化,文学特色。这也就是《檀香刑》最精彩之处。

莫言著,(中)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11月第二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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