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自我保护〉
“你决定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我想，就等下。”
“你哥会骂你吗？”
“骂就让他骂吧。反正我是决定了。他管不了。”
“你为什么不象我一样，瞒着就好咯。”
“才不要。我又不是见不得光。”
电话两头都突然静默了。她并没有谴责好友的意思，但是也是个无意的评判吧，如果好友有意往这方向想的话。
“你喜欢咯。不过讲了会很麻烦的，很多问题。”
听起来像在给别人善意的意见，但是她知道这其实只是一种自我辩护。
“我是一定要讲的。”
“也选个适当的时候讲吧。不是说不讲。现在讲对大家都不好。暂时瞒着，以后再讲。这不叫骗。”
她的嘴唇稍微向两边拉紧，心里头觉得反感。好友的用意她很清楚。似乎说服她加入自己的阵营，就能多一个伴共同承受良心的责备，又或者共同遮掩良心的拷问。但是，这是无意识的自我保护，非常普遍，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必要为这么小事闹僵了，她心里想。
“我再想想吧。”不想再纠缠下去，就有意讲句好听的话敷衍一下，但也不完全退让。
〈只是人云亦云〉
她哥和她妈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愣了半晌。她吐一口气，嘴唇向左边翘，眼眉耸动了一下，眼睛瞄一下她妈又瞄一下她哥，不用声音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你知道你做什么吗，小妹？你说什么？”
我从来就很知道自己做什么，是你自己永远迷迷糊糊的，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却不想搅起一场风暴。
她哥看她一声不出，就认为她心虚了：“这种事，做了自己心里不安，小妹，不要。”
“什么事这么严重？ 只不过同居而已。”
“ 而已？同居给人背后讲的。为什么不结婚？”
这句或许是建议，或许是劝导。但是，她听在耳里觉得是命令。假装听不出强硬的口气，好像在解答他的问题，其实是在挑战：“因为只想做爱不想生孩子，就不结婚咯。”
“什么？讲什么话！”她哥猛然站了起来，非常激动。
“好啦，好啦。有什么慢慢说，慢慢说。坐下。”她妈终于开口了。
“妈，你听见她说什么了没有？长得这么大，讲话没经过大脑。真是的！”说着，她哥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没眼看”的意思。
她心想，你竟然人身攻击，感到非常生气，觉得导火线并不是她燃起的，就理直气壮地说：“我就不信你跟你女朋友没有婚前做爱。我不怕认，你怕吗？”
她妈吓了一大跳，赶紧用手压住了她哥的身子连忙对他点点头，然后转向她说：“小妹，你哥都是为你好。你做什么要讲这么丢脸的话？”
“妈。。。”她心里继续说道，性爱是恋人正常的行为，我不怕别人的眼光，也不要做那种虚伪的道德圣人。可是，这些话都吞下肚子去了，因为她非常清楚，他们是无法了解的。
虽然是一家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但是她跟她妈和她哥之间的隔阂是比任何城墙都要厚的。说着同一种语言，但是沟通的障碍是那么难以逾越。他们弄不明白她，她的许多想法对他们来说都是惊世骇俗，不可思议的。她哥口里常挂的一句就是：“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话！”她心里就回应说，是你食古不化。每次开家庭会议时，她和她哥总要争得像两只小公鸡一样，脸红耳赤。她妈总在局面不可收拾时才出手解救，秉持着“万事以和为贵”的观念。
“小妹，我知道，每个人有自己的角度。我们从不同的角度看事情，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你有你的，我有我的，妈有妈的，别人也有别人的。”
她压抑着内心的厌烦，嘴唇闭得很紧，心里在想，他又要胡说八道了。
她哥继续说下去：“所以，每个人都没有错。你就要听一听别人的话。或许你错了呢？”她哥停顿了一下，头微微倾斜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小孩似的。
每个人都没有错，我就不会错啦，她心里辩驳着。
“每个人都说，我也是听人家说，女孩子同居是很吃亏的。你觉得对吗？没有人会反对的。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人家会这么说，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你说对不对？你试下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就会看清楚问题了。”
“那，你也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啊。”她不耐烦地说。
“对啦，对啦。都是见仁见智的。但是，或许你是错的呢？”
“见仁见智，我就不会是错的，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
她哥脸上倏忽红了起来，刚熄灭的火气又再燃起：“你这死丫头！跟你讲道理你还要驳嘴。妈！你讲讲她啊！她会丢掉我们家的脸的。”
她妈点点头，对她说：“小妹，你哥讲的都是真心话。你不要气他啦。”
“真心话？这种话叫真心话吗？”
“你是在说我要害你啊！”她哥像只狮子般怒吼起来。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怎么能说是真心话？”她解释道。
“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只有你知道啊？我讲你才不知道啊！”狮子仍然在吼叫。
“小妹。你不对啦。你怎么可以这样讲你哥。他都是为你好，怎么会想害你呢？他怎样说都大过你，你要尊敬他的，小妹。大家一家人，互相忍让一下啦。”她妈边摇头边叹气。
他那里是为我好，就只会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连讲话都糊里糊涂，她心里委屈地申诉着。
她站起来，离开了。再吵下去也没有意思。她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别人选择浑噩过一生，她可没有办法。
〈只是自我欺骗〉
“是不是，我都说的咯。现在告诉他们，他们不会明白的。”
好友的幸灾乐祸是她能够忍受的，只是那带惋惜和怜悯的意味让她难受：“那什么时候他们才会明白？”
好友一时答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地说：“以后吧。反正现在不是时候。”
她并不打算就放她一马：“他们不明白，你就永远不说了，是不是？”
“我不说也是为大家好啊。”
她听出好友语气里透露了一点气焰，显然在为自己的自我牺牲感到骄傲：“什么叫为大家好？你觉得是他们错的，是不是？”
“什么？没有人错啊。他们也有他们的立场。只是，我的苦衷他们迟早会明白的。”
这种不敢判断对错的态度，她在很多人身上都看到，觉得很厌恶。她不明白的是，他们的糊涂懵懂是假装有意的，还是他们的自我欺骗是无意识的。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对不对？”她讽刺地问道。
“什么伟大？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是最佳的解决方法。讲了出来，不就是要吵架？这对问题有什么帮助？暂时能不闹就不闹。以后，以后他们会明白的。”
她心里说，你给自己的理由还真充足，即使是骗也下足功夫。
“那你现在还搬出来吗？”
“当然。”
“那，你哥那边怎么样？你们毕竟是一家人啊。”好友显得很关心。
“我是不会妥协的。”
“你真绝。”
在电话里，好友看不见她微笑了。她心里告诉自己，终于听见一句真心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