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风景》

刊登于2014年10月第22期《马华文学》

又一天了。他踏出木板工厂。头低了一整天,终于可以抬起来了。天空真辽阔。这无垠的荧幕正在上演一场颜色的战争,红军大口吞拼了蓝军的领地。乡下人说红彤彤的夕阳预告隔天会很热。明天工厂里又会像个大蒸笼了。他快步走着。一阵风吹来。路边比他还高的茅草沙沙摇曳,小泥路面的尘土飞扬。他从裤袋里拿出手帕,盖住鼻子嘴巴。要赶快。阿琴在饼干厂等着。

人家跟着他从乡下出来半年多了。他们暂住在她的表姨家里。他心里着急。要赶快储够钱,好跟阿琴回家乡摆喜酒。这名份一定要尽快给人家。他坚信一定能给她过上好生活,因为这城市里机会多的是。

他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小手电筒。待会儿回家的路可要靠它了。

阿琴一跳,坐在了脚车后座。他平衡好以后,就往前骑去。两个月前,表姨在同一个新村里找到了一块空地。他再找来两个老乡,一起铺上石灰,搭建起一间小木屋。他们夫妻俩这就有了自己的家。刚刚进办公司拿月薪时,老板说让他担起工头的责任。他心里非常踏实,心想日子会越来越好了。

脚车在坑坑洼洼的小径上颠簸。蟋蟀,蟾蜍的鸣叫声从两旁的烂芭传出,像哀悼天上壮烈牺牲的红军与蓝军。他把机械动能照明按上了。只要他一踩踏板,前方的路就隐约显出一轮亮圈。再过一会儿,四周会更暗,而前方会更光。

小径来到大路的接口。突然他在路口的杂货店停下脚车。

他转身说:“买一支荷兰水吧。热了一整天。”

摩多车停靠在路边。为了吹吹冷气,全家跑进便利商店去,却只买了一瓶可乐。姐姐从妹妹手中抢过瓶子,大力吸吮最后一点汽水,发出嗦嗦声。

“好啦,凉快过了。上车吧。”说着他戴上头盔。

妹妹先贴着爸爸的背坐,接着姐姐也紧靠在妹妹背后。妈妈套上头盔,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地跨上了摩多车。两个轮子承受着五口的重量,朝家的方向滚去。

红军与蓝军逐渐撤退。黑军开始称霸。

摩多车来到了组屋区。每次经过,他都昂起头来仰望。那些亮了灯的家户,真像许许多多的电视机排开了,叠高了。他总是幻想住在最高一层,能看见什么,能看得多远。大家都说这城市发展起来了。他也感受到了,只是自己赚的钱还是不够。

这刚建好的柏油路真平坦好走。来到前面这个大交通圈,他必须左顾右看才敢驶出去。忽然,一滴水打在了他脸上。必须停一停,让大家穿上雨衣。

刮水器左右扫动。他把冷气关了。

弟弟埋怨:“以前那辆老爷车没有冷气就罢了。现在有冷气,还是不能吹。”

“没有太阳,又下雨,不热啊。”说着,他摇下了车窗两寸,让空气流通。

天空战场上的逃兵,一批又一批倾盆而下。

车子突然间停住了。是前面的车子不动。他知道,是前方二十米处的低地部分浸水了。说不定还有车子抛锚了。一定不能停下,要不断踩油门,慢慢地经过那积水。如果松开了油门,车子就会死火了。

对面来了一辆迷你巴士。乘客拥挤得 站到门口来了。即便如此,司机还是加速前进。路过他的车子时,溅起的水花从车窗缝隙洒了进来。他赶紧把车窗摇上了。

他坐在后座。身边的孙子正在逗玩小狗狗。他看了看皮革坐包,都是金黄色的毛。这不脏吗?这么豪华的大车,太可惜了。

刚才在高速公路能够通畅无阻。可是,一付了过路费,来到这路口,就堵住了。儿子的手离开方向盘,拿出手机,开始点击荧幕。他望出窗外。街灯,车灯和招牌荧光灯点亮了整座城市。人们不会记得那依赖阳光的过去了。

“快到了吗?”

“嗯。”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没有认清楚它,反而觉得它越来越陌生了。

下了车,他推开铁门,走了进去。他的头顶挂着的牌子写着:爱之家养老院。

把铁门关上后,他抬起了头。停战后的沙场,一片黑暗,十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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