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作者的真实经历发生在非常时期的历史背景上,读起来像虚构的故事,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事情。比如在战场上因为被剥夺睡觉权利反而戏剧性上演侥幸逃命的情节,让人读了就有命运不掌握在人手里的感觉。再比如常常在关键时刻,未来的去向也是偶然决定的。像作者在艺术学院里遇见的那个老教授,或者是诚心建议或者只是用几句话敷衍了事,让作者去当了雕塑工匠,后来更因此有了资格进入艺术学院,踏上艺术家之路。就因为这些小事想只会出现在虚构故事里的情节一样,让人觉得奇幻美妙,其实是真实地发生在了这个艺术家的生命里,让人感到生命充满不可思议的情节。
另一方面,作者毕竟是个艺术大师,不会把回忆录写得像历史课本一样枯燥乏味。换句话说,作者非常懂得用文字形式包装真相。比如说在战俘营里,在受饥饿感煎熬的同时,作者上了一门由大厨师教授的烹饪课程,更匪夷所思的是作者还能想象跟历史人物与艺术大师同台用餐:从此以后我喜欢为客人掌厨,为那些一次次为我带来“当今”的客人,也为那些虚构的或从“历史”中请来的客人,最近我请的客人有:蒙田,年轻的那瓦勒国王亨利,后来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的传记作家——曼兄弟中的哥哥,几位先生围桌而坐,人虽不多,但都健谈,喜欢引经据点。1我想,作者想说的是,这些伟大人物当时是他的精神支柱吧?或许,这也就说明了作者在真实生活里原本就非常爱想象。再举个例子。回忆录尾段,作者生涯开始有了变化,逐渐因写作而成名。用作者自己的话说:这样就开始了一个童话,不是我写的,也不属于格林兄弟搜集的童话。顶多只有安徒生编出这么个童话来:从前有一个柜子,柜子里的一架上挂着回忆。。。 2最后,举一个关于写作的例子。作者在回忆录中不断把真实生活中的经历如何后来变成了虚构小说的部分交待得很清楚。像这段:无论如何,围坐在咖啡桌旁的一家人仍完全沉迷在时而是标准德语,时而是瑞士德语的交谈中。这时,忽然有个男孩,约莫三岁,我那位目光炯炯的电影明星女友的侄子,挎着一面儿童鼓,走进烟雾缭绕的客厅,用木槌朝圆铁皮上用力敲击。3因此,很明显的,虚构与真实的界限已经模糊了。
毋庸置疑,《剥洋葱》是有艺术价值的。但是,我很想谈谈这本回忆录艺术性之外的一个争议。作者的书写态度是诚恳的吗?尤其关系到忏悔的部分?
首先,作者在书中常常以非常不确定的口吻在置疑自己的回忆。我觉得,这是诚实的。尤其回忆跟自身的愧疚感纠结在一起时,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编造的就很难分清了。作者坦白这点,就已经需要勇气了。
但是,即使出现在书中的文字显示作者是诚实的,文字以外作者真如此吗?由于葛拉斯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回忆录出版前才对自己在二战时身为德国纳粹党士兵公开表示歉意,这让许多人觉得他是在为书籍炒作。为何保持沉默几十年,到此刻才发出声音呢?许多人因此对《剥洋葱》里的忏悔大打折扣。对于这点,我愿意从两方面来想。第一,身为一个凡夫俗子,葛拉斯也必须随着时代脚步。更别说当时他只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还不到二十岁。我觉得,没有人有资格对一个被迫跟随时代步伐的个人太苛刻。这点宽容,我们应该给与葛拉斯。第二,作为一个艺术家,文学家,葛拉斯选择了以作品表现自己的情感。这就足够了。再要求一名艺术家像一个政治家或者革命英雄一般站出来抗战,这也是太苛刻了。如果一个人选择大声宣布自己的思想,那当然很好。但是如果这个人选择将自己的情感埋藏起来,保持个人私隐,他也绝对有这样的权利。艺术家当然也一样。而其实,艺术家是把自己的情感化成艺术形式了,这已经是他的方式。
总结说,我觉得《剥洋葱》还是让人读到了诚意。我更倾向于,要评判一个文学家,就看他的作品。至于他私底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我们给与于艺术家们个人空间吧。
(德国)钧特葛拉斯(Gunter Grass)著,魏育青,王滨滨,吴裕康译,(台)时报出版,2009年1月15日初版一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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